就在我踌躇不前的时候，隔壁的防盗门忽然咯噔一声打开了，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的老人走出了门，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，袋口处有一滩粘稠的红色液体。

他看见楼梯拐角处还站着个人，脚步一顿，好像被吓到了，待看清我的容貌后，才长出一口气，说道：“是你啊。”

他话音刚落，楼梯间的感应灯闪了闪，灭了。

“耿叔，这么晚了还去倒垃圾？”我站在原地，没有动。与其说是在给他让路，倒不如说我没有勇气走上去。

虽说老旧楼房的电路老化非常严重，可那只灯泡才安上几天，就又烧坏了？

耿叔低声咒骂了一句，摸着墙壁往下走，慢悠悠地说道：“嗯，豆腐乳的罐子碎了，洒了一地，搞得家里一股子怪味。我不收拾一下，那婆娘得抱怨一个晚上。”

我本来想用手机给他照个亮，听到这句话后，又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，干干地笑了几声，没有回应。

耿叔的老伴儿大约六十五岁左右，曾经是妇女联合会的，退休以后依旧喜欢在社区里搞一些活动，虽说我跟她们那个年纪的女人没什么交集，可也被陈姨叫去帮忙拍了张合影。

即便那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，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，陈姨曾跟街区的另一位大妈聊天时，说她高血压加心血管病，吃的东西非常清淡，不会吃多盐、甚至是发酵的食物，当然包括豆腐乳。

耿大叔摸着墙壁，一步步走近后，似臭非臭的味道愈发浓烈。

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，他却在经过我的时候，把手搭在我的肩头上，一脸似笑非笑地说道：“年轻人，对女人好一点，大白天的就那么吵，不太合适啊。”

我皱了皱眉头，在心里反复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，直到他佝偻着的身子逐渐走远了，我才醒悟过来，难道说，我跟杜小姐对话时的声音，被这个老头子给听到了？怎么可能？

即便那不是那一场梦，他就能听见杜小姐的声音！？

下面几层楼的感应灯并没有坏，我透过楼梯间的缝隙，看见了耿大叔被昏黄灯光拉长的手臂阴影，总觉得那并非像是人的胳膊，而更像是一条扭曲的触手。

看来，我的邻居也不是什么好鸟。

虽然我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，可耿大叔今天的状态确实值得怀疑。

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逝，楼下的感应灯也一一熄灭，眼前的楼梯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，但一楼的灯光却暗红如血，像一张能够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。

我再不犹疑，几步登上楼梯，打开门钻进了家里。

杜小姐同样可怕，但毕竟跟她接触过几次，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，拎着古怪垃圾的耿大叔，却是我不敢面对的，毕竟的他目的不明确，背景也难以揣摩，远没有杜小姐那般直截了当。

更何况，那只血手印虽然在我的家门边上，可离耿大叔的家门也不远，那位心有怨气的厉鬼，未必就是在针对我。

我将房门反锁后，在家里面转了一圈，发现摆饰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，没有任何变化。这才松了口气，当我正要解决掉简陋的晚餐时，耳边突然响起吵闹的音乐声。

我怔了一下，只是扭头望着在刺耳铃声中震颤的手机，没有伸手去接，因为，那是一首我从没听过的铃声。

我这个人在音乐方面没有太多追求，但我绝不会选择特别嗨的曲子做手机铃声，正相反，我把来电铃声和闹钟铃声都设置成了非常柔和的音乐。更何况，我从没有用手机下载过外文歌曲。

诸多新的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
我的手机中病毒了？还是某个人偷偷动了我的手机？

他为什么要更换我的音乐铃声？

手机里仿佛藏着一个异常疯狂的女人，嗓子几乎吼破了音，我收敛心神，略微镇定了一些后，才把丢在床上的手机拿到了眼前。

当我看见来电名称时，心头一跳，毫不迟疑地划开了接听键。

“妈？”

我妈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虽然没到“大字不识一个”的地步，可也属于那类不会发短信、不会上网、只能通过7点档新闻了解时事的女人，曾当过小学校长的父亲，没说过一句瞧不起她的话，但我知道，他离开她，选择柳湘云那样的大家闺秀，一定是这个原因。

我每次离开家，去读大学亦或是回城上班的时候，她都会陪我走完村里那段还算平整的柏油路，一句话不说，只是默默陪伴。

我当时嫌弃她，怕被同学瞧见她衣着俭朴的样子，可自从我工作了以后，尝尽了人间冷暖后才知道，只有她的无言相送才是我今生最宝贵的记忆。

“小瑞，最近工作怎么样啊？”妈妈还不到50岁，声音却沧桑得像一个老人。

此时，我并没有心生感慨，而是长出了一口气。

听她的语气，应该是不知道我摔坏了脑袋，并且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两夜。

看来，在入职时没有填写家庭成员的电话号码，真是个正确的决定，否则，她老人家还不得丢下家里那个烂摊子，跑到丰阳市来看我一眼？

我夸大其词地说了一下最近工作上的进展，听得她老人家呵呵直笑，末了，我心中忐忑地问道：“家里还好吧？”

她听到这句话后，并没有马上回答，而是略微停顿了一下，才道：“好，好着呢！你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吧，家里的事情不用惦记。你吃饭了吗？”

我望着摊在地板上的盒饭，强笑道：“噢，我在外面跟同事们聚餐呢。”

她“啊”了一声，连忙说道：“那你快去吃饭吧，跟同事们好好相处，别总是独来独往的，先这样啊，我也去煮饭了。”

就像前文所说，我妈是个朴素的农民，一辈子都没有撒过几句谎。在农村，六点钟吃饭都算晚的了，她却在深夜时分才开始煮饭？

我心头一痛，颤声问道：“爷爷的病，是不是又恶化了？”

电话那一头的妈妈沉默了，我的心像是被绑了块巨石，一直向下沉。

“村里的大夫说，他必须去正规医院接受治疗，否则活不到下个月了。”妈妈说完后，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，开始低声抽泣着。

我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，这么说自己虽然有点不地道，听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自述，但那个没心肝的男人确实没有做到父亲应尽的责任。

自从他离开以后，若不是爷爷处处呵护着我，我的成长过程一定会很坎坷，并且会成为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吧？

“妈，赶紧把爷爷送到医院，我最近接了个大单子，赚了不少钱，我完全有能力支付他的医疗费用。”

不到一秒钟，我便做了这个决定。

若是能治好爷爷的病，别说是花掉那20万，就算是真得罪了鬼神，又能怎样？

我费尽口舌说服了妈妈后，用笔抄下了初中同学的银行卡号，然后把相机挎在脖子上，以一种凛然赴死的姿态推开了防盗门，走进了时刻飘散着霉腐味道的楼梯道里。

只不过，当楼下自行车棚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之极的猫叫声时，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胆气瞬间化为乌有。

小区里没有路灯，手电照射范围外的地方漆黑一片，即便明知道那些角落里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有，但我还是神经兮兮地摇晃着手机，恨不得把周围的环境都照个遍儿。

藏在自行车棚里躲避风吹雨淋、发泄原始欲望的野猫们，这时都抽了风一般地爬到铁门顶端，蜷缩在黑暗里，齐刷刷地望着我，橙黄色的瞳眸亮得吓人。

我加快脚步，逃也似地离开了小区。

在路过小区铁大门的时候，柳树下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，“去哪儿啊？”

我吓得一哆嗦，下意识地把手机的亮光移了过去。

陈姨。

当我瞧见她抬起手遮住眼睛时，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不礼貌，赶紧把手机的亮光从她脸上移开，轻声道：“肚子饿了，买点夜宵。”

呵呵。

她好像笑了一声，又好像没笑。

我见她没有跟我聊天的意思，便转回身，快步向街对面走去。只是，我才走出去十几步，脊背就开始阵阵发凉。

我回过头，瞪大眼睛望向身后，果不其然，小区铁大门旁的柳树下，哪还有半个人影？

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太太，眨眼间便消失了？

“你找什么呢？”

嘶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，吓得我猛然向后退一步，向声音的来处望去，却见那里依旧空空荡荡的，什么也没有。

妈的，真见鬼！

我将衬衫的领子竖了起来，裹在阵阵发凉的脖颈上，一路小跑到了两条街外的自助银行，跨行转账了五万人民币。

爷爷的病很古怪，身上没有任何伤痕，但就是没力气，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。在大医院里治疗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，别说五万，二十万也未必够。

若不是因为ATM机单日转账限额只有5万，我肯定会把卡里所有的钱都转过去。

我转账完毕后，刚掏出手机拨打电话，那首刺耳的外文歌曲又响了起来。我有点诧异，跨行转账这么快了？

我瞄了一眼来电显示，发现那是一个不仅陌生，而且还很土豪的电话号码，号码里有六个8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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